怀念方毅
每当我想起方毅同志,在内心里对这位老领导、老远亲,就充满了敬意和怀念之情。斯人已经逝去,但音容笑貌仍然留在我的记忆之中,就像昨天的事情。
我和方毅同志都是厦门人,而且是远亲。我的姑姑嫁到方家;我的四叔又与方家联姻。姑姑家住在厦门的梧桐埕,那里住了好几户方姓人家。小时候我常到姑姑家去,时常同邻近的远亲孩子们一起玩耍。其中有个孩子叫方清吉,年龄与我相仿,是同我一起玩耍的一位小朋友。
1928年我考进了厦门大学,在预科理组学习,住在叫作“囊萤楼”的学生宿舍里,先住在一楼,后住在二楼。那时,方清吉在厦大搞地下工作,住在囊萤楼的一楼。但我们很少有机会见面,也很少打招呼。实际上我对他的工作更不了解。我的姑表弟方虞田是他的远房堂弟,他们更熟悉,经常来往。
当时学校里并不宁静,国民党当局时常来抓人。有一次,一个便衣进了我们的教室,问有没有一个姓卢的,我吓了一跳。辅导我们的助教立即回答说没有,便衣就走了。我不知他们为什么来抓人,也不知要抓的姓卢的是哪一位。幸好助教很机警,回答得直截了当,否则,说不定我就会被带走。
方清吉住的一楼时常受到便衣的注意。但一楼对外有好几个门,出入方便,便衣经常扑空。
后来听说方清吉离开了学校,我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。直到我从国外留学回来,才听方虞田说,是他把方清吉送走的;送上了船,投奔革命队伍去了。
1949年福建解放以后,我在《福建日报》上看到有一位省政府副主席叫方毅。有人告诉我方毅就是方清吉,原籍是厦门梧桐埕,脸上有一片红痣。后来在省里开会,见了方毅副主席,果然就是当年的方清吉!我们都十分高兴。我冒出的第一句话是:“你当了大官了!”他也笑着对我说:“你成了大科学家了”。故人相见,两句玩笑话使我们开怀大笑,谈话十分亲切融洽。
以后方毅同志调出福建,到了上海,又到了北京。我仍在福建搞我的教学和科研工作,彼此很少见面。后来,方毅同志当了中国科学院院长,我除了在大学教书外,还担任了中国科学院福建物质结构研究所所长,方毅同志是我的直接领导。但我们身处两地,仍然很少见面。
这时方毅同志的职务很多,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、书记处书记、国务院副总理,还兼任国家科委主任,工作很繁忙。他几次提出,辞去中国科学院院长职务,让科学家来担任院长,充分发挥科学家的作用。1980年5月,方毅同志在中国科学院党组扩大会议上说:要尽量吸收科学家参加中国科学院领导工作,对这一点绝对不能动摇;没有科学家参加领导,还像什么科学院!院长也应当由科学家来担任,而且不要搞终身制。方毅同志这些想法,经过中国科学院党组讨论,又报经中央同意,在中国科学院的工作中得到了贯彻。
1980年底,一天我在福州接到北京中科院党组成员打来的电话,说院党组决定让我担任中国科学院化学部的代主任,要我赴京报到。我应召来到北京,当时的院党组副书记李昌同志向我扼要地介绍了中国科学院的工作,说中国科学院第四次学部委员大会即将召开,准备在大会上推荐我为中国科学院领导人之一。我听到后很紧张,想到我一直在科研第一线工作,对科学院这么个大摊子,心中无数,怕不能胜任工作。思之再三,我给方毅院长写了一封信,说明情况,提出辞谢。两天后,方毅院长约我到他办公室,笑着对我说:你的信我看到了。我借机说了自己的想法,任务艰巨,自己不是那样的料,当不了院领导。方毅院长仔细地听了我的话,对我谈了科学院的现状,又谈了科学院的发展方向和科学家应起的作用,特别强调,院长、副院长不是科学家就不像个科学院。听他娓娓而谈,我简直无言以对。作为一名党员科学家,我没有别的选择,只有服从中央的安排。
1981年5月,中国科学院第四次学部委员大会召开了,方毅同志在大会上做了工作报告。大会选举产生了中国科学院主席团,我是主席团成员之一。在随后召开的主席团会议上,我被推选为中国科学院院长。
院长的工作给我很大压力,我只有踏踏实实地工作,依靠院领导一班人和各级领导干部,把广大科研工作者的积极性充分发挥出来。这期间我在工作上遇到很多困难,我遵循着只有多向中央请示汇报的原则,仔细处理科学院的工作。代表中央分管科学院工作的方毅同志,在工作上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和支持。其中最大的一次,是关于中国科学院办院方针的大讨论。
在我任院长不久,当时的国务院主要负责人对中国科学院的办院方针提出异议,说:从我国的情况出发,科技界(包括科学院系统)应该把更多的人力、物力、财力集中到技术开发和产品研究上来,而不应在基础研究方面花很多的力量。关于中国科学院的办院方针,曾有过多次讨论,不同的时期曾有过不同的提法,但粉碎“四人帮”后已经形成了共识。1978年在全国科学大会上,方毅同志代表中央做了工作报告,明确地提出,科学院的主要任务是“侧重基础,侧重提高”。3年之后,在胡耀邦总书记主持下,中共中央在批转中国科学院汇报提纲的批示中,又充分肯定了这一方针。距中央这个批示仅仅9个月,正当全院上下努力贯彻这一方针的时候,有人又提出科学院的办院方针问题,科学院很多人不理解,很可能又要带来一次折腾。在随之而来的大讨论中,各方面提出很多不同的意见。如果按照这位国务院领导的意见,单提大抓应用开发,显然不符合实际,也有违民意;但如果方针不变,则很难被认为是正确的态度,难以得到国务院的批准。这给我们的工作带来很大的困难,也使我感到困惑。后来,有关部门派调查组到科学院进行调查。在各方面意见明显不一致的情况下,调查组反复考虑,提出了一个上下都能接受的提法,即“大力加强应用研究,积极参加发展研究,继续重视基础研究”。经中央书记处讨论,同意了调查组的报告。1984年1月,方毅同志代表党中央、国务院,在中国科学院第五次学部委员大会上,全面深入地阐述了这一方针。历时两年的办院方针大讨论,才告一段落。
我在工作上得益于方毅同志的帮助,真是太多了。
方毅同志从国务院领导岗位退下来之后,我常去探望他。这时我们没有工作的压力,谈话就轻松多了。他虽然身体不好,但以书画自娱,生活得很潇洒。他的书法很有功底,广为世人知晓。他的国画也颇具特色,在外却鲜为人知。一次我去探望他,他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,但仍侃侃而谈,我们谈得很愉快。临行,他拿出一幅自己画的国画作品,要送给我,我受宠若惊。他说,这幅画你先不要拿走,我送去装裱,等裱好后再给你。他为别人想的就是这样周到。
现在想起这一切,都仿佛历历在目,又恍如隔世,时间毕竟逝去了。只有那幅裱好的国画,如今我还珍藏着,寄托着我对这位老领导、老远亲的思念。
(1998年11月)